陈福昌老师,家是本乡本土的龙岗西陈家楼村人。因他在临朐五中教美术多年,在龙岗一带很有名气,十里八村的人们都知道他会画画。
我和陈老师的认识,始于一九七一年正月,去龙岗中学(原临朐五中)读高中。
开学正式上课后,陈老师来给上美术课,我才看到眼前站在讲台上的这位老师,就是我仰慕已久的陈福昌老师:他中上个子,身体比较胖,皮肤属于黑里透着红,长四方大脸,五官端正。听他在讲台上一说话,就知道他是一个性情中人。
当时正值期间,极“左”色彩非常浓厚,那时的音乐和美术统称 “革命文艺”,都由陈老师一人兼着。
我和陈老师的结缘,正是先从学美术开始。
一九七一年,正是文革中期,社会上办黑板报、壁报、学习专栏和大批判专栏,都非常时兴。校园里,大街上,地头边,比比皆是。搞这些东西,需要会写各种美术字。那个时期的课本编排,打着批判“封资修”的旗号,大搞“实用主义”。基础理论被删除,仅保留了一部分实践性的东西。
开学不久,在上美术课时,陈老师教我们学写美术字。他先讲了当前学写美术字的意义和用处,接着他介绍了几种字体,如:黑体、仿宋、变体等等。并随手在黑板上各写了几个字作示范,陈老师对写美术字是驾轻就熟,挥手就是。陈老师又介绍了写美术字的要领和技巧:间架结构,穿插避让,有收有放,字距安排,以及一些边角修饰处理技巧。
陈老师介绍和示范完美术字后,突然问:“同学们之前在各联中,上美术课时学过写美术字吗?学写过的举手。”陈老师这一问,把全班同学问住了,班里一个举手的也没有,看来学过写过的不多。陈老师又问了一遍,还没有举手的。我想:我再不举手和陈老师互动一下,班里课堂气氛就冷场了,陈老师课堂互动失败多尴尬!我就毫不迟疑地举起了右手,陈老师一看有举手的,眼眼亮了,脸上笑了。因刚开学陈老师还叫不出学生名字,就用手一指我问道:“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?你起来说说。”我立即站起来自报姓名后说:“在吴家辛兴联中上学时,跟着赵学山老师一块办过黑板报,学着写过两次黑体字,但不得要领,写得不好。”陈老师笑着说:“国家不嫌字丑,你上黑板来随便写个字,我看看。”全班同学顿时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,目送我上了讲台。我拿起一支红粉笔,顺便折下一段拿在右手,就在黑板上写了“国”字,自我感觉认为笔画虽然不很周正,大体还凑合事。我写完就向旁边一闪,等陈老师点评。陈老师手握粉笔说:“你写的这个国字,笔画的分布还比较合理,就是玉字右下面这个点写得还欠艺术。” 陈老师说着就示范性的修改了一笔,并说:“这个样子修饰一下就好看了。”的确,姜是老的辣,我又学了一个技巧。
一次午饭后,我在学校西侧甬道上玩,正好陈老师饭后也出来逛,看见我后,就招手叫我过去。我打了个“报告”,来到陈老师办公室里,他和我开门见山谈起了写美术字的事。他说:“看来班里喜欢写美术字的不是很多,可能不了解它的重要性。上一堂课你写的这个 ‘国’ 字还不错,与之前在联中学过也很有关系。”他又说:“自己爱好就好好学,艺不压身,多学点东西比少学点好,学好后走到哪里也有用处。咱学校那块黑板报,之前领导交给我负责办,你学好后就交给你去写,我就不亲自写了,只负责指导。”接着,陈老师又从他身后书橱里拿出两本书给我看。一本是《怎样写好美术字》,一本是《黑板报报头设计》。哎呀,太好了!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书,我顺便揭了揭,看了看,我正需要看这样的书呢!当时正是文革期间,一切正当的书籍都成了“封资修”被查封,书店里有关知识性的书根本看不到,课外书籍极其缺乏。又加之当时的中学课本太简,习题量很少,做完没事干了,心里空虚得很,正是如饥似渴的时候,就像旱地里的禾苗,干枯了正缺雨水呢!我说:“陈老师,我借您这两本书抽空看看学学吧!看完送还。”陈老师说:“好!拿着看吧!哪里有疑问可随时来问我。”
我带回这两本书,忙里偷闲地看啊学啊琢磨啊,跟着陈老师 “吃小灶” 学写美术字。我经常去陈老师办公室,和陈老师交流学习情况,得到陈老师的指教。到“七一”建党节来临,陈老师就正式把学校那块学校黑板报交给我去写标题,设计报头报边。每次办黑板报,我先画个草图给陈老师看看,他看后提出修改意见,让我去执行。还找上我们高二级一班的董景信同学负责抄写板报内容小字。刚开始的时候,陈老师不大放心,都是陪着在黑板报旁边站着看,办了几次,陈老师也放心了,后来他也不用到现场了。我和董景信同学负责办学校这块黑板报,一直到毕业完成了使命。每周的劳动课,同学们有上南山打石头的,有装卸石灰窑的,有打扫厕所的,而我俩老是去当“壁虎”,站在凳子上写黑板报。
半年时间,跟着陈老师学会了三种最基本的美术字,如黑体、宋体、变体。在此基础上,稍加变化,又有平面式、立体式、阴影式,还有竖长式、横宽式、左斜式、右斜式、儿童式等等。还真是如陈老师所说,学上这点小技能,走向社会后,真的经常用着。不论走到哪里,到哪个单位,办个黑板报、墙报、宣传栏,过节写个庆祝大字标语都用得着。有时候单位领导想找个会写黑体字的,急得团团转。这个时候,我对领导说,我写写试试看,又给领导解难了。不就是举手之劳吗?这些都得益于陈老师的精心指导。
那个时期上音乐课,刚开始学习些乐理知识,然后就是学唱革命歌曲和样板戏京剧选段,我虽然唱功不行,但乐理考试还不犯愁。开学不久,学校接到上级党委指示,要成立《毛泽东思想宣传队》,随时执行党委交给的宣传任务。陈老师在音乐课上说了这个意思,号召同学们报名参加,有演唱表演特长的和爱好乐器的同学,互相介绍推荐,到他办公室报名。因为,我通过学美术字,和陈老师熟悉了,无话不啦。一次在陈老师办公室聊天,他问我,你们班爱好乐器的同学都有谁?推荐几个来吧,学校宣传队乐队正缺人手。因为开学时间不长,爱好乐器的还没显露出来,比如像王永明这样的乐器天才,当时还没发现。陈老师就问我:“你也学过拉二胡吗?”我说:“在家里跟别人学过,但拉不成溜。”陈老师说:“拉得不好不要紧,你也跟着去学学吧,在学习中提高。”陈老师答应叫我去学拉二胡,我乍一听还挺高兴,可以借机会跟高手学习学习。但我又担心影响功课,因为我是智育第一,学好文化课是第一要务。我就问陈老师:“在宣传队上学乐器排节目,是利用每天的课外活动时间练习,还是挤占上课时间练习?”陈老师说:“应该是利用课外活动排练,不能侵占上文化课时间。”我说:“这样还行,我去试试,反正课外活动时间,运动场上我是门外汉伸不上手脚,我就去学拉二胡吧。”就答应去了。
到了学校宣传队,陈老师分给我一把二胡,高一级的王春增学兄拉主弦,还有几个拉二胡、大低胡、弹秦琴的,一共六七个人。学校三个班爱好演唱表演的帅哥美女十几人。宣传队领队由校革委主任秦福增亲自出马,并靠在排练现场。陈老师是宣传队副领队兼指导。刚开始两周,上级没来紧急宣传任务,排练还基本是在下午的课外活动进行。后来,上级来了紧急宣传任务,这就拉开急乎了,文化课也暂停不上班了,拿上整天工夫去突击排练,有时还拉着队伍去“农业学大寨”工地演出。
我一看这种情况,这还了得!班不上了,文化课一扔,拿上整工夫排练节目,我从內心接受不了!就产生了打“退堂鼓”的想法,但是刚来不久,怕陈老师肯定不允许,就等一段时间再提吧!这一段时间,我一去宣传队排练,就像丢了魂似的。心里老是挂挂着数理化 ,“今天讲什么了?老师布置了哪几道题了?”所以在乐队里,一点精神也没有,就是“撞钟”、“充数”罢了。人家都定好弦准备开始了,我还想着在课堂上老师正讲数理化呢!有好几次,秦福增主任就说,马玉宝不知有啥心事,人家开始了,他还没对准弦。这才真正是: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滋味。
在宣传队跟着学了两个多月后,我鼓了鼓勇气,就去找陈老师商议退出宣传队,陈老师一听就满口不答应!他说:“乐队刚安排好叫起套来,你半路退出还行?!坚持一段时间,起码一个学期,实在不行再说。”好吧,又回宣传队坚持到七月份。真是度日如年:浪费时间啊!我心里想法是,学拉二胡不是不可以,但必须是业余,班不上了文化课不学,整天排练节目,我一百个接受不了!
第一学年上半学期结束了,我借这个机会又去找陈老师,提退出宣传队的事。我说:“陈老师,请您批准我退出宣传队吧!这项工作我不适应干不了。”陈老师问我说:“你真想退出吗?那你适应干什么?说说理由。”我想,干脆打开窗子明说吧:“我不是搞乐器拉二胡的料,也没这个才。我是搞智育学数理化的,在宣传队里脱产不上班整天排练我受不了,我怕耽误学习文化课。将来毕业到社会上,我是靠数理化,靠业务挣饭吃。靠拉二胡必定饿断我的脊梁。陈老师您放我走吧!”陈老师听完我说的这一番话后,哈哈大笑起来:“哎呀呀马玉宝啊,小小年纪还考虑这么长远啊!二胡拉好了不是照样能挣饭吃。”我接着补充了一句:“关键是我不是拉二胡的人才,拉不好怎能挣饭吃啊?非挨饿不行!”(半个世纪过去了,我们这一级学生,靠拨弄乐器吃饭的没有一个,拉拉玩玩凑个热闹是比较现实的)陈老师说:“既然你执意想走,不愿学拉二胡了,那我就不留了,留住人,留不住心。那你下学期就回班里上课去吧。不过,你知道同学中谁还热爱吹拉弹奏,提供个信息吧!”这一阶段,我已发现王永明同学在宿舍里连吹带拉。我就爽快地告诉陈老师:“你那个亲两姨兄弟,俺高二级一班王永明同学,就是个捣鼓乐器的天才,您去找他来吧!他比我拉得好多了。”陈老师大吃一惊说:“真的?”我说:“真的!”最后,我又和陈老师说:“来龙岗中学半年,跟着您学会了写美术字,得到您的真传真教,但拉二胡我真的不行,让您失望了。但我会想着您的好!”
我终于退出了学校宣传队,感觉从思想上卸下了一个大包袱!可好了!轻松了!回到教室安安静静去上课了,有同学和我开玩笑,整天看着美女,拉着二胡,听着乐曲,心情多好!怎么会够了呢?!我说,看着美女虽饱眼福,但当不了学数理化充实大脑呀!
陈老师,性情直爽,刚直不阿,有啥说啥,对一些看不惯的事敢于直言,这充分表现了他的正义和善良
高中第二学年的六月份,麦收在望。那个年代,上级有规定,农村中小学都根据农业节气放农忙假助农。芒种前两天上午,学校开会安排放麦假事宜。当时学校大院中间,有一大片空闲地,学校除留出一部分种蔬菜外,还种了一部分小麦,芒种前也到了收获期。校革委开会安排高二级的一班和二班同学,在午睡起床后,两个班一块收割这片麦子。
午饭后,同学们都刚刚回到宿舍午休。高二级一班班主任,急忙忙跑到男学生宿舍大喊,同学们先不要午睡了,趁着晌午头,咱班学生都去收割小麦。同学们先是一愣,怎么和校革委布置的不一样?接着就反应过来了,这是班主任又想争班级工作第一名了。全班同学都很听话,心里不愿意也白搭,班主任的话就是“最高指示”,哪个学生敢不听?同学们也只是暗中小声叽咕几句罢了,没一个敢公开说相反意见的。大家冒着炽热的太阳,连个苇笠都没有戴,在班主任指挥下,开始收割小麦,有的用镰刀割,有的用手拔。男同学割,女同学就往操场里搬运,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突击,小麦全部收割完毕,连麦茬子都拔完了(包括高二级二班的收割任务),都抱到操场上摊开晾晒。同学们个个热得满头大汗,脸晒得发红。
小麦收割结束后,都去菜园地水车旁提水洗手洗脸。我和几个同学洗完回教室时,走到西侧俑道上,路过陈老师办公室东山墙头。正好午睡起床钟刚敲过不一会儿,陈老师也刚起床,在俑道西边站着。他看到我们几个同学汗泡露水地走过来,就问我们几个:“你们几个中午不睡觉,干啥去了?”我们如实照说。陈老师一听就火了!他大声大气地说:“这简直是胡闹!学校安排下午午睡起床后收割小麦,怎么冒着直晒太阳下手了?若是把学生热晕了,中了暑闹了人命谁负责?争班级工作第一,也不能这个争法,拿着学生生命安全于不顾,左倾机会主义!幸亏没出事!你们快回教室凉快去吧!”
后来,听说陈老师说的这番话,把我们高二级一班的班主任好一个得罪。再后来,还听高二级二班班长张理广同学说,那一个中午,一班的同学冒着炎热把小麦全收割了,二班的同学安安静静睡了一个大午觉,恣得偷笑还来不及呢!
高中入学开学后,随着我和陈老师的交往日渐增多,彼此互相了解了,也就无话不说了。在他办公室里,我就啦班里同学们的事,陈老师就啦学校教师中的事,比如哪个老师胆小保守,哪个老师激进讨人嫌,就像一对忘年交朋友在啦呱,非常情投意合。有一次,我去他办公室玩,陈老师突然问我:“你入学前在联中上学时得罪过老师吗?”我说:“也许有时说话太实事求是,惹的老师不满意。”陈老师说:“不是也许,你肯定得罪过老师!”我说:“陈老师您怎么知道?”陈老师笑了笑说:“去年腊月,各联中来送推荐新生名单时,你们联中来了两位老师,把推荐名单交上后,还补充了一句:马玉宝这个学生不能重用,他不听老师话,不好领导。我不说,你也应该知道是谁给你打了黑报告。”听陈老师这么一说,我想了想,是有这么个事,在联中上学时我在一班当班长,为评“五好学生”,在班委会上向老师提了个建议,不能让老黄牛学生吃亏,惹的老师不愿意了。没想到当老师的不把话摆在桌面上说,竟背后捅学生“刀子”,使“绊子”打偷“石头”。做人啊,就是这么个肚量?毛主席说过让人说话,天不会垮下来!不就是一句实话实说的建议吗?何必耿耿于怀,背后算计,必致于一死而后快呢!我把实情和陈老师一五一十说了,陈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“当时我就把那句说你的坏话记心里了,还没开学见面就先记住你的名字了。开学这好几个月,给你们班上课,我就很注意观察你的言行,我发现你不是那种 ‘不听老师话,不好领导’ 的学生。从课堂上回答问题,就知道你说话很痛快,是直言不讳惹人了,和我一个性格。今后吃一堑长一智吧。”
通过这件事,足以证明陈老师是多么有正义感!他没有先入为主的思想,没有带着“黑报告”对我的影响,戴着“有色眼镜”去看我,进而投井下石。可以说是亦师亦友,对我教育爱护有加,我们俩的师生关系除了信任还是信任!
一九七三年一月十日高中毕业时,陈老师写给我的赠言是:
陈福昌老师已经谢世西去。学生我写了上面这段粗糙文字,表示对陈老师的永远怀念!
马玉宝,一九五二年出生,籍贯临朐县龙山高新技术产业园张家辛兴村。高中毕业后回村任民师,恢复高考后又考取临朐师范,分配龙岗任教至退休。自1973年始,多次借调公社(乡、镇)通讯报道组、材料写作组工作,曾任《大众日报》社通讯员,新闻报道多次见诸临朐县广播站(电台),山东省广播电台,《大众日报(农村版)》,《科学与无神论》杂志,以及《求是》杂志内参。教学论文被全国十多家省级教育刊物发表。现已退休赋闲,有时灵感来了,也写点小诗小文解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