跆拳道馆的等候区，零零散散坐着等娃的家长。有的抬头举着手机，追逐着娃的身影；有的低头刷着手机，都是看惯的场景，哪还有什么拍照的心思。嘿嘿哈哈的声音不断的传来，平添了几分朝气。大门在等候区的另一边。夕阳的余晖从玻璃门斜射进来，落在急匆匆赶来的赵阿姨身上。
赵阿姨把闺女送进了训练场，气也不透一口，便来到柜台前面咨询。“30次六千，60次一万，年卡不限次数一万二。”柜台后的钱教练熟练地回答。
“什么！”赵阿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坚定的决心也突然一沉，一时有些算不清了。
“现在练体育的人多了，教练都要加班了。”
“那也涨得太厉害了！”
钱教练也有些纠结：“老板定的啊。现在是什么时候，你不知道么？过几天说不定还要涨呢！”
“我就带了九千。”犹如平日里赶下一场钟点工的劲儿，忽然松懈下来了。几年前生了二丫，赵阿姨对老大的愧疚，全都转移到了二丫身上，铁了心的要富养。东拼西凑，好歹也排满了闺女的时间。哪里知道算好的帐，却又冒出一个缺口。
“人多了反而涨价，我比没减之前，花的还多了。”一位妈妈抬起头来。
赵阿姨认得她，那个妈妈姓孙，好像有人称呼“孙经理”，也不知道在什么公司。但是，能和客户上同一个培训班，总让赵阿姨觉得，钱花的值。
“唉，”钱教练叹气，“又不是我定的，我也没办法啊。”
赵阿姨迟到了几分钟，没注意到还有认识的人，“啊，李太太，你怎么自己送娃来了？”
“保姆请假了，”李太太袅袅婷婷的走过来，“哪个是你儿子啊？”
“不是，儿子放老家了，我又生了个姑娘。”
李太太真是个不错的雇主，要不是有了二胎，赵阿姨其实也不想离开的，钟点工还是比住家保姆劳累些。
“你要报哪个，我帮你垫上吧。”
“没事，等你有了再还，不急。”
赵阿姨纠结了，半晌才吞吞吐吐说：“那我买年卡吧，还差三千，我回家就能还你。”
交钱的事情司空见惯，家长们也不再注意，但沉闷的空气却仿佛热络起来。
“周教授，”孙经理打开话匣子，“你知道EDG吗？这两天都刷屏了。”
周教授是家长里，少数几个男人之一。他简单地回应，“知道有这么码事。”
孙经理也不计较，“学而思通告，年底学科就停了，后面还不知道怎么弄呢。你家上么？”
孙经理并不放弃，“你给说说呗，后续什么方向啊？”
“我觉得，打好基础，然后也只能靠他自己了。”
孙经理有些失望，转向李太太，试探道：“你们家肯定是要出国的吧？”
李太太叹了口气，“本来是打算出国的，不过现在疫情，又有点犹豫了。”
“是啊，去年报了精锐，现在钱还没退回来呢。”
孙经理张了张嘴，本想问问一对一的事，最后还是咽了回去。
“国家出文件了，”钱教练也参与进来，“只要是为提升学科成绩的，什么学科知识讲解、听说读写算、预习、巩固练习都算‘学科类’。”
赵阿姨毕竟闺女还小，听着有些糊涂，忍不住问：“那英语算不算学科啊，不是说有外语的黄金期吗？”
赵阿姨左右看了看，换了个话题：“我一直没太明白，什么是素质教育啊？编程算是吗？”
“也算是吧，”李太太斟酌着，“比如说项目式学习，就是他们自己找资料，商量着解决问题。”
看赵阿姨似懂非懂，李太太接着说，“要么出去走走看看，不过我觉得我家有些飘，走哪都住酒店，沉不下去，也就看看就结束了。”
“也要看‘教的内容’是什么。有不少号称的，实际还是那么回事，”孙经理瞄了一眼李太太，“基本上没什么好的培训班。”
“不一定上什么培训班，”周教授也来了兴趣，“比方说孩子想完成一个任务，他需要收集、分辨信息，自主学习相关的知识，需要主动去分析问题，创造性地发现思路、解决问题，团队的话，还需要沟通和协作，如果要表达出来的话，可能是口头或者书面……”
赵阿姨张了几次嘴，终于说了出来， “考试也不考这个啊。”
孙经理也帮腔，“能力再强，没施展的平台也没用啊。”
周教授或许进入了讲课的状态，“本来，科举也是很好的政策。但是人都挤在这条路上，所以，不仅没发展出贴合实际的科目，反而变成了八股文，就是为了区分度更高。为什么是九年义务教育？为了培养基本的素质，不需要这时候练出屠龙之技，就像孔乙己掌握‘回’字的四种写法。”
孙经理似乎有些激动，“我们努力，就说是内卷，那就不需要拼搏、奋斗了？大家都躺平了？”
赵阿姨小心翼翼地说：“我老家村儿里没有补课的，我儿子放学就瞎混，要是有地方补课，说不定还有出路。”
周教授不温不火，“咱就说你姑娘、儿子，要是都补课，你觉得哪个更出息点？
孙经理却是懂了，“哪那么多一步登天的机会，还不是要一步一个脚印？”
陆陆续续又有家长带着孩子走进来，脱鞋、系带子，等候区也开始变得拥挤起来。李太太站起来挪了位置，随口说着：“其实那不是最重要的，重要的是健康，热爱生活，能感受幸福。”停顿了一下，李太太又补充，“这真不是凡尔赛。”
孙经理也站起来，透过人群的缝隙，观望着训练区的情形，心不在焉地说：“我只愿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。”
下课的孩子们光着脚蜂拥出来，夹杂着零星入场的。叮咛、呵斥，寻常的对话交织成一片，小小的讨论无疾而终。赶下一场的、回家的、出门的，各有各的日子。钱教练听过的见解不计其数，这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