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还没有电灯,只能靠天井漏下的天光自然采光。大雨天落入天井中的雨甚至会溅到教室里打湿坐在外面同学的裤角,冬天寒风呼啸冻得脸和手脚红紫,所以那时每个同学一到隆冬下雪天都会提个火笼到学校取暖。
我的小学所在地谓之"三官庙",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庙宇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改成的学校。所谓三观,就是世称的"三界公":上元紫微尧帝,中元清虚舜帝、下元洞阴禹地。据说是天宫赐福,地宫赦罪,水官解厄。既然在那个破四旧的年代把庙宇改为了学堂,自然没有了丁点香火的气息。依稀记得几尊神像虽没完全被拆除,却也是破败不堪、千疮百孔的模样。
说是小学,其实除了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,还设有初中部的一年级和二年级两个班,一共有七个班级,每个班级人数很少。只有三间教室,另有一间作为老师的办公室和守校老师的住舍。说是教室其实就是把庙中左右两侧的走廊过道用杉木板简易搭建的,隔成四间,没有完全隔严实也没有窗户,没有隔音,三面漏风,各个教室老师上课的声音,学生朗读的声音互相都听得清清楚楚,干扰很大。一三年级共用一间,二四年级共用一间,五年级和初一初二共用一间。每间教室的黑板上方都端端正正地用红色黑体字贴着“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”。同一间教室里老师在给低年级的学生上课高年级的学生就做作业,高年级的学生上课低年级的就写作业。想来我抗干扰的能力就是那时培养的吧。那时还没有电灯,只能靠天井漏下的天光自然采光。大雨天落入天井中的雨甚至会溅到教室里打湿坐在外面同学的裤角,冬天寒风呼啸冻得脸和手脚红紫,所以那时每个同学一到隆冬下雪天都会提个火笼到学校取暖。
我是在七岁那年入读的这所小学。那时的乡村是没有学前班和幼儿园的,必须年满八岁方可入学读书。而我在七岁就入读了,那是因了父亲依着和校长的相识说了情的,说是小时候的我顽劣,上山爬树下河摸鱼,最怕我跟一些辍学的大孩子学坏,去偷别人家的地瓜、玉米什么的。其实我自小算是个听话诚实的孩子,不过成天和一些辍学的大小孩混在一起,不免偶尔也会犯几回浑。记忆中就有那么两次吧,一次是伙伴们去偷人家地里的地瓜,我不敢去,便安排我望风;另一次是和邻村的小孩打石子仗,对方有一个小孩被打得脑袋开花,满脸流血,我们便一哄而散各自逃回了家,也不知那是我们当中哪个小伙伴们的战果,总之人家大人后来领着小孩找到我们村子来问罪,那小孩脸上的血也没有擦拭看着蛮吓人的,因为我家是村口的第一户,便先上我家来质问。我父母都是老实本分人,心地善良,一见这情景也没有推卸责任,觉得自家的小孩确实参与了这事,在混战中也不管是谁用石子打到了人家,参与了就有责任,于是极尽好话安慰道歉甚至赔偿,那家人才消了部分怒气,后来去其他家找"元凶",可是没有一家承认,只好打道回府了。路过我家时,还向我父母道别,我父母又是好一番安慰又送给了大家一些鸡蛋。自那次事件以后,父母便托关系把我提前送去学校。那年我刚满七岁,是入学最小的学生。
从此,我就在这座庙宇改成的学校开始了我的小学生涯。
从家里到学校有三里多地,每天天刚濛濛亮,村里三五个小伙伴就结伴面行,一路打打闹闹去上学。那时没有汽车摩托车,所以马路上是十分安全的。
拐过最后一道弯路远远地就看到学校了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校门(其实是庙门)两侧的两尊石狮子和左右两面墙上的宣传标语和宣传画,墙上用石灰刷着白底色,左边墙上用红色老仿宋体写着硕大的“农业学大寨,工业学大庆”标语,右边是一巨幅宣传画,主题是两个青年男女手捧《毛泽东选集》目光坚毅地望向前方,背景也有许多男女青年手捧毛选,画的下方用黄色仿宋体写着“朵朵葵花向太阳,颗颗红星向着党”。
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学校门口的两棵老梨树,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,两棵树相距很近,像是相伴一生的伴侣,树干遒劲,盘虬卧龙一般横出一枝来,高矮正适合我们这些顽童在上面攀爬荡秋千,树皮磨得油腻光滑,是课间争相玩耍的去处之一。每到三月,那些盛开的如云似雪的洁白的梨花挂满枝头簇拥着竞相开放,在点点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淡雅纯洁,花香扑鼻,引来勤劳的小蜜蜂嗡嗡飞舞;花落时,又像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,落了一地像铺了一层绵软的白毯,煞是好看。
然而,三官庙小学最令人神往的还是那棵高大挺拔直入云霄的古松,位于庙的后方。“当当”的下课铃一响,这里也是孩子们追逐嬉闹的地方。回想起当年老师布置的作文《我的校园》时,大多同学都会千篇一律的写到“我的校园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松树,张开的叶子就像一把撑天的巨伞,守护着我们的校园”。这个比喻也不知是哪届的哪一位学长第一次这么经典地形容,让学弟学妹们都要自觉不自觉的来上这么一句,好像再没有其它美丽的词藻来讴歌赞颂它似的。不过,这棵苍劲的古松的确是我们校园最惹眼的一处风景,虽居庙的后方,从前面远远望去就能看到大半个树干和翁郁的枝叶高高地露出庙檐,简直是凌云千尺守护一方圣士。这棵古松也不知经历多少年岁了,具体多高多粗没有谁准确地丈量过,说是三个成年人都抱不拢,我们孩童却常常是牵拢手去抱,需要五个人,确也能印证这个说法了。整个树干中无旁枝高大挺拔,在高耸的顶端形成茂密而厚实的蘑菇状枝叶,宛如一把撑天的巨伞(不知觉地又用到了这个比喻,哈哈)。只是在这棵古松的树根处,明显有三个斧劈的疤痕,关于这三个疤痕,有个神奇的传说,说是前些年有伐木队的同志想把古松砍伐,哪知三板斧过后,突然斧头反弹了回来把砍伐人自己的手臂砍成重伤,于是放弃了砍伐,据说是触犯了树神。这不论是大人用来吓唬我们小孩的谎言,还是真有其事,有了这个传说,同学们在这棵巨松下都有一种敬畏之心,不敢太放肆。
小学时光的乐趣,很多都集中在课间和上学放学的路上。在上学的路上,天气好的时候,男生们都会滚着铁箍去学校,这时候是不用担心迟到的,因为滚着铁箍都是一路小跑,三四里地很快就到了,技术好的同学中途也不会失误几次,无形中还锻炼了身体。铁箍是我们那儿的叫法,其实那个年代各地都有这种儿时的玩具,有的地方叫铁圈或铁环,直径大约五六十厘米,我们这儿是用来箍榨油坊里的茶箍的,所以就地取材,家家都不缺。另外,还要用一根长约六七十厘米的小竹棍,一头扎上一个“U”型的粗铁丝,用它推着铁箍跑动起来,这种玩具很是考验平衡能力,可以直走、转弯,甚至还能越过障碍物,都不能让它倒下,否则就是失败。但是不能太慢,太慢了它就会倒下,就和骑自行车是一个道理。
更多的乐趣集中在放学的路上。因为时间充裕,各种游戏都能玩。成群结伴地赛跑、打闹、跳绳、打纸板、跳房子、摔跤、玩水、捉鱼虾、玩打仗等等不一而足。经常是回到家里,已经天暗了。路上有一个拐弯处,弯很大,一边是茂密的山林,一边是宽阔的草坪,草坪边就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。这地方伙伴们滞留的时间最长,因为场地开阔,大家横七竖八的躺在草坪上或者摔跤玩耍,玩各种游戏。不过靠山一侧的坡地上有块坟地,胆子小的还是会觉得有些可怖,令人毛骨悚然,一个人走到这里心里会发毛。所以大都要三五人结伴成行。有些男生会三五个人故意走上土坡经过那块墓地,以示自己胆大。到了坟地,突然把其中一人推倒在墓碑旁,并大叫一声,又一路狂奔四下散去,跑下山去汇入大路,留下那个被推倒的同学断后,被推倒的同学有的胆小会哇哇大哭,有的胆大的会若无其事的一拍身上的尘土,泰然自若地走下山坡。
危险有时也集中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。有个叫某某的地方,住了三户人家,都是从闽南移民过来的。家家都养着狗和鹅,并且都是放养。每当走到这里时就让人神情紧张,如临大敌。那些狗听到动静会对着你狂吠,有的狗不做声突然窜出来就是一顿撕咬,时常有被狗咬伤的,撕破裤腿的。不过经历的多了,我们都积累了一些经验应对,有的手持木棍防身壮胆,看见狗就远远的持棍飞舞,狗便不敢上前来,灰溜溜地走了。等过了这处地段,把棍子藏在路边的草丛里,放学后再取出来,安全的过完这危险之地,再把棍藏在前边的草丛,第二天上学时再取出来使用;没有木棍也是有妙招对付的,见狗远远跑来,只要你突然蹲下,捡拾地上的石块向狗掷去,狗也会跑开,就算地上没有石块木条等物件也不要紧,只要你做蹲下捡物体的动作,狗就会以为你要用石头打他,也会逃之夭夭,何况乡下的沙石路上,石子随处可见。对付鹅就更简单了,别看它们一摇一摆的张着大翅膀,神气活现的伸着长长的脖子嘎嘎叫着向你凶狠的扑上来,城里孩子看见这架势,恐怕会吓得不知所措,嗷嗷大叫吧。只要你顺手或反手一抓握住它的脖子,再顺势身子转两圈,呼的一下把它抛出去就甩脱了,你就可以从容的走开了。
经过这段又有狗又有鹅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段,就要上一段陡坡路。坡顶的下方是一个窑洞,遇到烧窑时,滚滚的黑烟直往马路上冒,乌泱泱的看不清路。我们却以此为乐从浓烟中穿过,有时不过瘾,还要往返穿越好几次,感觉象是孙悟空腾云驾雾一般,有的呛得连连咳嗽,有的受不了就闭气穿过。谁也不曾想过那浓烟吸入肺里有多大的伤害;不烧窑的时候,冬天常常有乞丐在窑洞里过夜,里面暖和。
后来有一年,大队部里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灭狗运动,家家户户有养的狗都要被消灭。有的狗主人因为和狗感情深厚,看着自家的狗被活活打死,不断地抹眼泪。也有的人家听到打狗动静,偷偷摸摸地把狗牵到山上隐藏了起来。
后来慢慢的有了自行车,一路玩耍的游戏也就渐渐的少了。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“学习雷锋好榜样”和“五讲四美三热爱”盛行的火红年代,作为农村的小学,每年到收稻谷的时节,学校都会组织学雷锋拾稻穗的活动,利用一两节课或半天时间去田里拾稻穗,然后交工。这是学雷锋的一项行动,大家干劲十足,拾得多的还被老师表扬,心里美滋滋的,充满了荣誉感,走起路来都腰杆挺直,脚下生风。
每到寒露时节,茶籽成熟了,学校还会组织同学们上山去捡茶籽。秋高气爽,煦暖的阳光映照着我们兴奋的脸庞,人人挎着一个竹篮或背篓浩浩荡荡地向山上奔去。山间满树的茶籽,红褐中带点青绿,密密匝匝地把树枝都压弯了。同学们各显神通,女生们和低年级的同学就挑矮的茶树采摘,胆子大的和高年级的同学则喜欢爬到高的茶树上,在树上荡来荡去灵活得像只猴子。有些男生趁此机会也会挑了称心的茶树叉回去做弹弓。收工时,老师吹几声口哨,吆喝大家集合。大家都是满满的收获,提着沉甸甸的篮子回到学校,把茶子铺开在操场上晒,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。
大概是到了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吧,学生也多了起来,学校的环境有了一些改善,在庙的右方添加了一排平房教室,这样每个班都有独立的教室了,老师们还有了一间办公室。
盖这排平房教室,学校还组织我们到离学校不远的山里搬砖。怎么山里会有什么砖呢?原来是一处墓地的砖,可能这处墓地早年被人盗过,裸露出部分砌墓的砖块,学校盖教室时还缺一部分就想到了用这些墓砖补充吧。清楚地记得老师发动了全校的学生都去搬这些墓砖,每人搬三块或五块的,浩浩荡荡地行走在窄窄的曲折的山路上。
墓冢早已不复存在,只见一处宽敞的凹陷的坪地,没塌陷前这里就是墓室了,象一个露了顶的窑洞一般,地面及墓壁四周均铺砌着墓砖,砖上还有花纹图案,坪上散落着一地的破碎的瓶瓶罐罐。正前方整齐排列着三个墓碑,中间一个最大的,两侧各有一个略小点的,三个墓碑上方都有雕纹的碑帽,当时年纪小,也不知上面刻的什么字,总之很是讲究,大家都猜想是一个老爷和两房太太的合葬墓,总归是大富大贵之人的墓罢。墓地透着阴森恐惧,只是人很多大家也就打肿脸充胖子表面上装着不怕罢了。
在我读到五年级的时候,学校又盖了一栋新的二层教学楼,宽敞明亮。是在三观庙的原址上盖的。